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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海鹿鴟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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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海鹿鴟尾

青墟山臨近幾大人族城邦, 孟嫻與岳峙淵便效仿霄雲當年,隱去妖力,化身人族住在山腳,每日進山采摘藥材晾曬, 貨與城邦。

霄雲並不蠢, 八年來他早已將能找的地方全部找遍, 因此才確定白輕予定是被藏在哪個不起眼的小族領地內。岳峙淵只知道她會在今冬慘死青墟山,卻不知此前落腳何處,因此他們只能用這種最笨拙的方法守株待兔。

孟嫻乃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八階大妖, 岳峙淵身負白化妖族的天賦之力,也是實力不俗, 化人對他們而言並非難事, 只是在這身份的選擇上, 二人卻產生了分歧。

“我比你大, 做姐弟。”孟嫻斬釘截鐵道。

岳峙淵挑眉:“殿下需要鏡子嗎?”

孟嫻:“……”真是天道好輪回,上個小世界,她似乎也對顧長州說過類似的話。

二人爭執不下,孟嫻無論如何也不願對一個二百歲出頭的小狼喊哥哥。

岳峙淵提議:“不如叫那第一個來買藥材的人類斷我們的關系,無論是兄妹還是姐弟, 一錘定音。”

孟嫻當即同意:“一言為定!”

為了不輸給他過於急切的長相,孟嫻特地用妖力調整過外貌, 使雙頰清減, 眉眼也更加成熟艷麗一些。

不料,那凡人竟別出心裁。

“哎喲,真真是一對璧人!”大姐熱情道:“小娘子跟著夫君來賣藥材呀, 真是個能幹的小媳婦!”

孟嫻:“……”她竟忘記了這種可能。

這座城池繁榮富足,百姓也相當開朗大方, 大姐一面挑揀著藥材,一面同她嘀咕:“用些什麽煲湯好呢……小娘子可有秘方?你看你這郎君,養的可真壯實,血氣恁旺!”

她傾身湊近,朝孟嫻眨眼,神秘道:“這男人啊,就得壯點才好,小娘子好手段,一看就精通藥理!哎,你們有幾個孩子了?那方面的事該吃些什麽……”

孟嫻窘迫不已,隨手挑揀了些藥材塞進她的籃子中,趕緊道:“三珠即可,時候不早,快些回家煲湯吧。”

聽聞價格,大姐眼睛一亮,再顧不得其他,麻利地掏錢,走前卻還是沒有放過她,嗔怪道:“能生是福,小娘子還害羞了,哈哈哈。”

孟嫻生無可戀,送走她後便頹然地垂著頭,不發一言。

人類的部族時代沒有什麽禮教的束縛,反而是因為動蕩的生活,百姓生存艱難,更加重視繁衍生息,幾乎要將這些事情擺到明面上來。

身側,岳峙淵幾次擡手,似是想要安慰,卻始終沒有落到她肩上。孟嫻疑惑擡頭,見他單手握拳撐在唇畔,強行壓抑著笑意,雙肩止不住地抖動,眼角甚至還泛起了一絲晶瑩。

孟嫻惱羞成怒:“就這麽好笑?你們昆山沒有笑話嗎?”

岳峙淵意味深長道:“昆山狼族天生身強體健,還真沒有這種笑話可聽。”

孟嫻憋悶了半天,扔下一句“不知羞”,想起曾屢次對她說這話的人,再度感嘆天道好輪回,而後便賭氣轉過頭去,不再理會。

岳峙淵含笑湊過來,輕聲喊了句:“娘子。”

孟嫻挪了挪身子躲開,氣哼哼道:“誰是你娘子,狼王請自重。”

“說好的,第一位顧客說什麽便是什麽,堂堂鳳主殿下,該不會要賴我一個二百歲小狼的賬吧?”

孟嫻語噎,沒想到他竟在這時候打起了年齡牌。還小狼,誰家小狼身長九尺,肩膀幾乎有她兩個寬啊,生得這般模樣,也難怪她會認錯。

不過,二百歲在鳳族還是個半大孩子,即便知曉下界凡族與他們不同,她心中還是止不住地心虛,愈發說不出話來。

岳峙淵瞇起眼眸,知曉是拿捏到了她的軟肋,狼子野心瞬間升騰起來,傾身而下,單手環過她的肩頭,在耳畔輕聲央著:

“姐姐,鳳主姐姐,你可不能不認賬……”

“就這幾個月而已。”

或許是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她,孟嫻盯視著地面,輕輕應了聲“嗯”。

岳峙淵得寸進丈,搬了把椅子坐到她身邊,貼得愈發近,聲聲連喚著“娘子”。

眼見著幾個朝攤位走來的大姐都掩唇笑著,覆又走開。孟嫻心知今日這生意是做不下去了,她忍無可忍地起身,一把卷起藥材,怒道:“收攤,回家!”

岳峙淵仍舊在原地坐著,仰頭瞧她逆著光站在夕陽的暖色中,眼底笑意融融,點頭輕聲應和:“嗯,回家。”

**

做戲做全套,二人實打實地在青墟山駐紮了下來,山腳下結廬而居,每日晨起進山采藥,順帶搜尋山中,午後晾曬制藥,隔日便進城一趟,擺攤售賣。

他們在人族中有了正經的身份,周邊部族皆知,麟趾城的集市中有一對年輕的藥郎夫婦,相公強健勇武,便是懸崖峭壁上的珍惜藥材也能輕易采來,娘子醫術高超,尤其擅長養身送子。

最早在她那買藥的張大娘子,三十歲高齡懷上孩子,興奮地逢人便誇讚,硬生生將她捧成了不孕不育治療專家,普渡眾生的送子娘娘。

孟嫻嘆了口氣,無聊地擺弄著藥材,小聲抱怨:“明天又要進城了。”

經歷了先前那些文治發達的世界,對這些事情她本是有些羞於啟齒的。奈何百姓太過熱情,又都是真心求子,她實在無法硬下心腸拒絕。治的越多,聲明越盛,慕名而已的也就越多,甚至已經到了日日排隊的地步。

那些婦人膽子大得很,見她是個女醫,更是什麽都敢說,一些年紀大些的姐姐瞧她年輕,還興致勃勃地分享經驗,孟嫻被迫聽了好多有的沒的。

岳峙淵畢竟不是凡人,即便站得再遠,也總能豎起耳朵聽得真切。看到他興味盎然,認真學習的模樣,孟嫻愈發郁卒,看向他的眼神滿是幽怨。

岳峙淵蹲下身接過她手中的藥材,道:“若不喜歡,便不去了,左右天也冷了。”

對於現階段的人類來說,寒冬是十分可怕的。城中偶爾還會有人出來活動,部族中的人卻是早早備好冬梁,如野獸一般準備著蟄伏越冬。

孟嫻卻是搖搖頭,嘆息道:“我很願意為他們看診。”

這個時代的人類十分孱弱,農耕、冶煉樣樣不通,還有強大的妖族在側,生存不易,他們只能依靠人口來壯大集體的力量。孕育後代於他們而言,是絕頂重要的事情。

岳峙淵明白她的想法,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,之後的看診中避得更遠,只為讓她自在一些。可每每收攤回去的路上,卻還是耳尖泛紅,目光躲閃,一看就是又增長了知識。

孟嫻微微嘆氣,拿他沒辦法,只好聽之任之。

時間倏忽而過,第一場雪落了下來。青墟山的雪格外大,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未停歇,再度推開柴門時,積雪已沒過小腿。

岳峙淵掃開一條路,牽起她的手,道:“走吧,巡山。”

青墟山不大也不小,維持著比凡人稍快些的腳力,不過大半日便能走完。山路是二人極為熟悉的,幾個月來已走了上百次,他們牽著手閑庭信步般走著,隨意聊著些閑事。

岳峙淵腳步一頓,忽然回頭望向側方的山壁,狩獵者的直覺告訴他,那裏有些不對。

孟嫻與他對視一眼,並未停下話語,而是松開手獨自向前走去。岳峙淵身化白狼,悄無聲息地踏雪而去,隱沒在一片銀白之中。

山洞中,女子悄悄探出頭,聽著那言談聲遠去,松了口氣。確認過洞口的隱陣仍舊安穩,她回身折返洞中,探了探地上人的額頭,嘆息道:“怎麽又熱了……”

山洞中燃起一小堆篝火,篝火旁的男子玉面溫潤,峻眉皺起,仿佛深陷苦痛之中。又等了片刻,眼看他狀況愈發不妙,她咬了咬牙,小聲道:“莫要亂走,我去給你采藥。”

說罷,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,便起身離開了洞穴。

**

“確定是這裏嗎?”

空蕩的山壁上,孟嫻倚在一頭雪白的巨狼身側,以神識傳音。

“沒錯,這裏有異樣的氣息,與昆山相類,或許是用於隱匿的上古陣法。”巨狼同樣以神識回覆。

陣法?那便不奇怪了。

孟嫻忍不住動了動手指,向身後綿長厚實的白色皮毛中陷得更深。

每個世界皆有其獨特的力量體系,這個世界經歷動蕩、重啟,傳承大多散佚,連本世界的居民都無法弄懂上古的陣法,更別提是她這個半路到來的人。

而且,岳峙淵曾描述過的昆山穢土紅蓮讓她格外在意,那似乎應當是屬於她的東西,這一切或許與神有關。

二人耐心地等待了一陣,見到山壁嶙峋的奇石上忽然鉆出一道雪白的身影,長發披散,素足赤果,小心地踏入雪地。

金眸危險地一瞇,巨狼飛身一躍,迅速擒住她。

“啊!”女子驚呼出聲,卻並未就範,而是立即回身攻擊,與他對上了十幾招方才落敗。

孟嫻將將趕來,驚訝道:“白輕予?”

白輕予咬著牙,白化凡族特有的胭色眸中滿是戒備:“你認識我?”

岳峙淵為她打上一道禁制,旋身變回人形,蹙眉道:“你真是白輕予?就你自己嗎?”

見他們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,白輕予膽子大了些,反問:“我是白輕予,你們是什麽人?”

孟嫻將信將疑,不明白上一世被仇家虐殺,慘死青墟山的白輕予怎麽會獨自出現在這裏。能與七階大妖對上十幾招,她似乎實力不弱,還熟練掌握著上古陣法,不像是傳聞中柔弱可欺的模樣。

孟嫻一邊解釋,一邊試探:“我們受虎霄雲所托,是來救你的。”

白輕予目光更加警惕,直言:“霄雲不會冠以虎姓,更不會委托他人來尋我。”

孟嫻與岳峙淵對視一眼,心中確認,就是她了。

**

白輕予很是有幾分脾性,即便受制於人也不曾露出半分軟弱。看得孟嫻嘖嘖稱奇,只道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,這樣一個人竟是霄雲眼中柔弱可憐的小白花。

白輕予顯然也很了解自家夫君,在聽過完整的解釋後,終於相信了他們的說辭。

“是那傻老虎能做出的事。”她垂著眼,掩去心痛,言語中帶著愧疚:“實在抱歉,外子尋我心切,做錯了事。我不會為他開脫,待我回去,虎族定會好好彌補曾經的過錯。”

岳峙淵質疑:“你能做虎族的主?”

白輕予淡淡道:“我能做霄雲的主。若虎族當真不可救藥,非造殺孽不可,我會帶他離開,加入羽族。”

霄雲雖強,卻也只是個四百多歲的小妖。能夠統領虎族四處征戰,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虎族本就好戰,渴望著殺戮掠奪。就連虎王本人,也曾是他們欺辱淩虐的對象。

孟嫻微微頷首,白輕予的聰慧出乎她的意料。若是順利,她或許能夠直接改變虎族,即便不順利,也能帶走虎王霄雲,使群龍無首,陷入混亂,無論如何,都是不錯的結果。

白輕予看了眼岳峙淵,認真道:“你們要小心,囚禁我的乃是龍族,赤水河底連通海域,他們捉了許多白化妖族。”

岳峙淵皺眉,十分不解。這一世在孟嫻的安排下,白化妖族並沒有什麽特別,反而是玄羽與白袍大出風頭,龍族為何還會大肆捕捉他們?

白輕予解釋:“所有有著特殊血脈的妖族他們都會捕捉,異族強大難惹,他們沒捉到幾只,是以以研究白化妖族為主。”

“那些妖說是龍族,實則不龍不魚,血脈極其駁雜。他們自稱純血者,試圖用我們的特殊血脈來純化自身。白化妖生來孱弱,能夠覺醒天賦的並不多,純血者在我身上做了許多實驗,方才誘導出了我的天賦之力。”

“霄雲沒有騙你們,我從前確實十分弱小,幾個月前覺醒天賦之力後,方才升至六階。”

她看向孟嫻,認真道:“我的天賦是記憶,逃出之前我偷看了龍族所有的文書史料,小鳳主若有需要,我將全數告知於你。”

孟嫻不為所動,直接道:“你有何要求?”

白輕予展顏一笑,多了幾分誠懇,“我能逃出來,是眾多白化妖族同伴們共同努力的結果。虎族無力對抗龍族,還請小鳳主出手,救救他們。”

岳峙淵挑眉,不快道:“虎族不好對付,羽族就好對付了嗎?”

這小白鹿當真不是什麽善茬,提供一些消息,就想讓鳳凰為她做前鋒。即便他們本也不會放過龍族,這話聽來也還是刺耳得很。

白輕予眨了眨眼,並不回應,一雙水潤的小鹿眼直直地盯著孟嫻。

孟嫻輕嘆了一聲,終於點頭。

本就是要做的事情,何必在言語上爭鋒。

白輕予起身行了一禮,道聲多謝,又說:“兩位稍等,我朋友還在山洞中,待我采藥救治過他,便一同回虎族。”

孟嫻微訝:“洞裏還有人?是誰?”

被囚禁了八年,在同伴的幫助下出逃,白輕予竟還帶著朋友。

白輕予:“他名鴟尾,算是個龍族吧。”

岳峙淵霎時變了臉色,眸子危險的瞇起。

孟嫻聽他講過這個名字,當下也蹙起眉,認真道:“你確定,他是你的朋友?”

白輕予有些困惑,解釋道:“鴟尾不是壞人,被困海底之時,他曾多次照拂我們。他只是個混血的小龍族,連龍身都沒有,也不是純血者,在海底倍受欺辱,因此才與我一同出逃。”

岳峙淵皺眉,也有些想不明白。

上一世他在白化妖族口中曾聽聞過龍族純血者,但聽起來鴟尾似乎並不與他們為伍。從一個備受欺淩的混血,到一人屠盡昆山的頂級大妖,這百年間,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?

孟嫻擡手舒展開他的眉宇,安慰道:“別多想了,看看便知。”

白輕予十分警惕,並不讓他們二人入內。

“這是青墟山古陣,只有我和白老知道,失去意識者可以帶入,清醒者則需知曉法訣。”

孟嫻了然,詢問過癥狀後,擡手遞過去幾瓶藥丸,便與岳峙淵相依著靜靜等待。

許久,洞內一前一後走出兩個身影。

打頭的女子一身雪白,雖帶路在前,卻繃著身子,小心註意著後面,顯然是察覺到他們方才態度的不對,對身後人起了疑心。

出了洞口,她立即閃身避到一旁,露出身後的人,順勢介紹:“就是他了……”

“鴟、尾。”

“小鹿?”

兩道聲音同時響起,語氣截然不同。其中,孟嫻驚詫的疑問顯然更加有力,在場幾人皆怔怔地看著她。

白輕予很確定,這聲小鹿不是在叫她。看了看鴟尾頭上的角,她遲疑道:“這……應當是龍角吧?”

孟嫻也有些許困惑,解釋道:“這是我在鳳凰島時的朋友,是一只海鹿。”

岳峙淵沈默了片刻,質疑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不忍:“殿下認為,世界上有海鹿這種生物?”

“……”孟嫻不可置信:“沒、沒有嗎?”

岳峙淵沈痛點頭,孟嫻尷尬不已,默默移開視線。

**

“世上還有海鹿?”

二百年前的鳳凰島,她也曾這樣問過蜷著身子,縮在海灘上的小男孩。

他傷痕累累,面色卻十分平靜,反問:“我生著鹿角,自然是海鹿。這世上有海豹、海獅、海狗,為何就不能有海鹿?”

孟嫻深覺有理,每個世界的情況都不同,這個世界有生著鹿角的海中小妖也沒什麽好奇怪的。

那時的鴟尾還沒有名姓,明明比她還大上幾十歲,卻幼小瘦弱的可憐,通身新舊傷痕累加,青紫可怖。唯獨頭上一雙寸許長的小鹿角瑩白潤澤,通透如玉,觸之冰涼潤滑,手感極佳。

孟嫻由衷感慨:“你這鹿角生得可真好看。”

男孩瞥了眼海面上的倒影,嫌惡地扭開頭,自嘲道:“不僅好看,還異常結實呢,怎麽去挖去砍都不會留下痕跡。”

彼時的孟嫻剛滿一百歲,是鸞鳥族心中先天不足,必須細心呵護的幼崽,除了吃喝玩樂,旁的事情鸞歌一概不與她講。

她不知海底有什麽妖,年幼的小海鹿又為何會被淩虐到這般模樣。他像一只擱淺的魚,渾身是傷,氣息奄奄,卻始終冷著臉不肯求助,眸子裏盛滿與年齡不符的淡漠。

他甚至不肯告訴她他的姓名,孟嫻哄了他好一陣,試圖靠近,男孩冷漠拒絕,道:“你就叫我小鹿吧,小狗也行。你們異族,向來是這樣的。”

孟嫻抿了抿唇,沒說話。並起兩指,自額間妖紋處催動九冥轉魂鼎,潑了他一身幽紫爍金的湯水。

男孩本能地擡手抱住頭,蜷縮成一團,細瘦伶仃的脊背不住發顫。

他沒等來熟悉的疼痛,反倒是被一股奇妙溫暖的力量環住,幽紫色的水霧不斷滲入,修覆著他千瘡百孔的身體。

這是個好孩子,孟嫻心想。修覆的這樣快,不但沒做過惡,或許還幫過許多人。

傷好了,他卻抖得更厲害了,遲疑著放下手臂,一雙圓潤烏黑的眸子裏滿盈著淚,水霧霧地,叫人看不清神色。

真是個奇怪的孩子,挨打不哭,被治好卻哭了。孟嫻摸了摸他的頭,笑問:“現在,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?”

男孩擡眼,認真道:“我沒有名字,你可以叫我小鹿。”

孟嫻點點頭,沒有追問緣由,隨意在他身邊坐下,分享糕點和話本。

小鹿吃東西的樣子堪稱兇狠,瘦成一把骨頭樣的小孩,一口就吞了一整個梅花糕,噎得自己直翻白眼,差點給孟嫻表演上一出當場去世。

孟嫻遞上一杯清甜的果茶,幫他順著背:“糕點是要小口吃的。”

平覆下氣息,男孩有些赧然,不肯再碰那些吃食,拿著竹筒小口吸溜著茶飲,隨手撿起一本話本。

“這是什麽?”

孟嫻答:“這是話本,用文字記錄下的故事,有些是真的,有些是虛構。”

鳳凰的生長周期漫長,鸞鳥族又對這唯一的小鳳主保護過度,使得孟嫻的生活十分無聊,她一點點記錄下過去的見聞,寫成話本,用以打發時光。

這個世界不興文教,更加沒有文化娛樂,小鹿不明白什麽是話本,只本能地覺得與文字相關的皆是很高貴的東西,如同龍宮中的典籍一樣。

“我不認識……”他小聲道:“我不認識文字,也不認識那些被記錄下來的大人物。”

“很簡單的,我教你。”孟嫻拿起一本,翻給他看:“這是我,這是我的朋友……世上沒有那麽多大人物,我的書上都是普通人,你要是想,我也可以把你寫進去。”

“文字能夠長留千古,是十分神奇的存在。”她拾起一根樹枝,在沙灘上劃下“小鹿”二字,道:“名字也是文字的一種體現,每個人的名字都包含著取名者對他們人生的期許。”

“等你學成了,便給自己起個名字吧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男孩珍惜地撫摸著書頁,低聲應著。

孟嫻教了他一百年,卻始終沒能等到小鹿學成出師,為自己取名的那天。

他實在太忙了,忙於挨欺負,也忙於躲閃,掙紮著只為求一個茍活。只有在傷重被舍棄的時刻,小鹿才能僥幸出逃,來到鳳凰島暫得喘息。

他每次來都不言語,滿身是傷地躺在山背後的沙灘上,一副半死不死,愛活不活的模樣。孟嫻若沒看到,他就這樣不吃不喝,躺上一天一夜也是常有的事。

孟嫻頭疼不已,恍然間覺得自己多了個逆子。

管吃管喝,教書識字,擔心他不成器,擔心他平白挨欺負,也怕這逆子悶著不吭聲,哪日尋個角落便自絕於世。

一個璀璨的星夜,孟嫻蹲在沙灘上為他治傷。

二百歲的小鳳凰稚氣未脫,搖頭嘆氣,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樣。小鹿看著看著,忽然便笑出聲來。

孟嫻氣不打一處來,又拿這半死不活的人沒辦法,無奈道:“說真的,你合該叫我聲娘。”

少年立即收了笑意,眸色沈沈地看著她。

孟嫻想了想,改口道:“叫師父也行。”

小鹿掙紮著起身,頭也不回地朝海中走去。

“哎!”孟嫻有些莫名,怎麽就急了呢。

少年的身影頓住,回身折返。孟嫻慈祥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凝聚起來,便見他拾起她準備的傷藥食物揣好,用比先前更快地速度飛奔入海,銀白色的鱗光一閃而過,轉瞬便沒了蹤影。

孟嫻:“……”

逆子,當真是逆子!

家門不幸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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